阿族在祖父去世七年后收到托梦，按照闽南习俗开启捡骨葬仪式。深夜祠堂里泛着青光的瓮器，暗示着这场生死对话的特殊性。开棺时发现祖父的衬衣扣子竟嵌在肋骨间，这个细节勾连起儿时祖孙关于"生死不过换件衣裳"的对话。

骨殖在月光下泛着珍珠白，仿佛在诉说另一个维度的存在。清洗骨殖时感受到的温热触感，让阿族突然理解祖父当年说的"骨头是留给活人的念想"。黄金瓮里按人体结构摆放的骨骼，在晨光中折射出琥珀色光晕。

祠堂天井里阿族摩挲着青石板上那个泛着幽光的陶瓮。七年前祖父下葬时，这个瓮就和纸马香幡一起摆在灵堂角落。当时阿爸说："等骨头干净了，要请进金斗瓮的。"（金斗瓮：闽南地区存放骨殖的容器）

昨夜祖父又入梦来，深蓝大襟衫上别着铜烟袋，立在晒谷场的老龙眼树下冲我笑。树影在他脸上晃出斑驳的苔痕，我想起七年前扶棺时，他枯瘦的手腕上还留着插输液管的淤青。

"明日寅时开棺。"三叔公的烟嗓在背后响起。老人驼峰般的脊背几乎要触到供桌上的红烛，香灰簌簌落在他洗得发白的对襟衫上。八仙桌摆着新编的竹筛和细麻绳，红漆木盘里躺着三枚浸过艾草水的铜钱。

月光把墓园的相思树染成银白色时，我才明白阿爸坚持土葬的深意。洛阳铲破土的闷响惊飞了夜枭，棺木露出黑檀色的一角。三叔公突然按住我的手腕："阿族，给你公磕三个响头，告诉他咱们来带他回家。"

腐土的气息混着樟脑味扑面而来。我举着长明灯的手抖得厉害，灯油在棺盖上洒出蜿蜒的痕迹。当月光照进棺椁的瞬间，我的喉咙突然被什么哽住了——祖父肋骨间卡着颗暗红的塑料扣，正是他常穿的那件的确良衬衣上的。

"捡骨要趁露水。"三叔公递来竹镊子的手布满老年斑，像极了祖父临终前输液的手背。我屏住呼吸夹起那截胸骨，月光下泛着珍珠白的骨殖竟有些温热，仿佛还裹着老人特有的老君眉茶香。（老君眉：闽南传统茶种）

黎明前的山风格外潮湿，祠堂天井里支起了竹架。骨殖在晨曦中铺成一副苍白的星图，三叔公用榕树汁调着朱砂，在每块骨头上写生辰八字。当第一缕阳光爬上墙头的滴水兽时，黄金瓮的莲花纹突然泛起金光。

"阿公最爱干净。"我按人体结构摆放骨殖时，小妹突然轻声说。她手里攥着祖父临终前给的薄荷糖，糖纸在晨风里沙沙作响。当最后一截指骨归位，供桌上的铜烟袋突然"当啷"一声，惊飞了檐下的家燕。

瓮口封上红绸那刻，我听见风中传来熟悉的咳嗽声。三叔公把装着旧衣的陶瓮埋回墓穴时，山茶花正在坟头绽开新蕊。晨雾裹着远处早茶的炊烟漫过来，恍惚间又见祖父坐在竹椅上，用烟袋敲着石臼说："生死不过换件衣裳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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